民众记得安阳殷墟考古的最重大事件,是甲骨文的发现。1899年,清末国子监祭酒王懿荣在北京偶然发现中药舖有"龙骨",上刻文字,遂开启了浩瀚甲骨学史的新历程。刘鹗、罗振玉、王国维等相继投身其间,著作鱼贯而出。故尔,“安阳殷墟”——“甲骨文”是一个关联度极高的定式,它代表了中国古代文字发展的第一段历史。但是请注意,它的始发点是在北京:先有北京的王懿荣,才会有以后殷墟的甲骨文残片考察与著述。
但安阳殷墟中不仅仅是甲骨片和古文字学,还有一个领域,即是中国刚刚开始的“考古学”。在民众看来,甲骨文发现与考古学似乎是一回事,其实它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。
以科学方式构画早期文明形态
与中国历来的古董古玩、碑帖之学和传统金石学不同,“考古”概念却是一个西洋舶来品。中国古代学术有文献考证,但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考古。就今天的学术方法论而言:考证是传统“文史”;而考古却是西洋“科学”。前者是古已有之而今人只是应用;而后者则是西洋传来的新立场,目的、方法都具有独特的形态。比如,王懿荣在北京发现甲骨文,当然是改变历史的重大发现,但它却不是考古的。罗振玉(以及后来的甲骨学家)想去安阳搜寻更多的甲骨,即使他到了殷墟田野的现场,看到了一丘一砖,刨地挖土,但也还是不属于考古。近代史上有“甲骨四堂”即罗振玉(雪堂)、王国维(观堂)、郭沫若(鼎堂)、董作宾(彦堂);但论中国近代考古学先驱,则是李济先生。亦即是说,即使在同一个地点如殷墟,或许还有同一个人物比如董作宾(他也参与殷墟发掘),但只要没有对甲骨文发掘按一套科学的规则方法来实践展开,那就不属于考古的行为。
最早的考古,竟发源于地质调查。1921年瑞典人安特生在河南渑池县仰韶村进行发现与发掘,被认为是中国近代科学考古之始。而这位安特生先生,即受聘于中国地质调查所。故尔当时的考古学家,大都是在国外学人口学、人类学、民族学等等,五花八门,应有尽有。以此为契机,从美国学成归国的李济、梁思永、再后的苏秉琦等,最初在山西夏县、后来在安阳殷墟和后冈、及陕西宝鸡等地陆续开始了考古的大项目,并逐渐形成了中国式的“地层学”和“类型学”的考古学两大支柱。如果说罗王之学是先声,尤其是王国维的‘二重证据法’即他1926年发表于《国学月报》的名篇《古史新证》有云:“吾辈生于今日,幸于纸上之材料外,更得地下之新材料”,“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”;这里提到的“地下新材料”,当然是密切相关于考古的。但检讨当时的王国维时代直至其去世的1927年为止,尚未有真正成熟意义上的科学考古,而多是金石学视角上的出土文物,我想他的本意,是重在以出土古物成果去证经补史,核实已有文献记载的得失;那么李济、梁思永等人的努力,却是在以科学方式去构画上古时代的早期文明形态,它的着力点,不仅仅是文史;更是发现、强调文明产生和成长过程中的各种节点。即使没有任何文献史藉只言片语的记载凭据,科学考古仍然能够勾画出旧石器时代、新石器时代直到龙山文化仰韶文化时期(亦即夏、商、周之前)的基本文明形态与样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