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世纪 盛唐时期写本 敦煌写经 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》
敦煌之谓“学”,实在是一个基于中国学术史上其他各重要专题之“学”如“红学”(《红楼梦》学)、《文选》学、楚辞学、聊斋学,还有郦道元《水经注》的“郦学”等等所难以企及的一个特殊理由。它地处西埵,既非西周的秦陇(西秦文化),又非汉魏的河洛(中原文化),也非苏浙的江南(长三角文化);若论对中国文化史的影响力,只限于魏晋以降直至北宋,时间较短。若论上溯,更有早几千年的上古金文甲骨文;论下延,也还有千年绵延的近世江南士大夫文化。仅凭中间这一段,连一介偏师也谈不上;而且还处于西域羌胡沙漠边塞,孤悬世外一隅,本来根本不足以让我们如此关心还竟然能形成“显学”的。
再说了,能与“敦煌学”相捋的,本也只有同属上古文化的“甲骨学”和“简牍学”。但粗略看看相似,而三者之间仍有历史细节上的不同。
“甲骨学”的第一代,即最早发现的关键人物是清末中国人王懿荣,这是源头。只是后来才有外国人关注并介入。与“敦煌学”最早发掘者就是外国人斯坦因伯希和明显不同;
“简牍学”虽然在初期已有不少外国人参与,但竹木简牍出土迅即脱水变形,保存、携带、收藏难度极大,必然会遇到文物保护和科技方面的挑战,这方面又不如“敦煌学”的出世珍贵文物能坦然行走世界,遍布英、法、俄、日了。
所以,对比之下,“敦煌学”无论从哪方面说,的确都是独一无二的。但如果更宏观地看,它之所以能有今天这样持久不断的魔力,其实是基于两个最关键的理由。
(一)田野考古的新学问引起社会好奇,和外国人前期介入所带来的“世界性”。
中国在清代本来就有金石家“访碑”的活动。比如孙星衍有《寰宇访碑录》,赵之谦有《补寰宇访碑录》,王昶有《金石萃编》,黄易的“齐鲁访碑”更是非常著名。但那是传统“金石学”的做派,是立足于文史文献的中国式立场。而“敦煌学”因为地处西域,传统金石学家的视线根本够不到;反而西方人的考古学方法以及由斯坦因们带来的田野考古、荒野跋涉甚至是探险活动,却能大展身手。过去我曾提到:世俗一般以为近代文物考古之学应该是古代金石学的伸延,但实际上两者性质迥然相异:金石学是文人学术之学,重在梳证“文史”;考古则是科学,更重在追究“文明形态”。“敦煌学”在最初尚未进入学者案头时,它就属于科学文明探险与考古的类型,在方法论上与“传统金石学”大相径庭,自不宜混为一谈,等同观之。
更重要的是,“敦煌学”的第一代发现者倡导者,不是中国传统金石学者,而是来自英、法、日等外国的探险家,如英国的斯坦因、法国的伯希和、日本桔瑞超和吉川小一郎的大谷探险队,还有美国的华尔纳、俄国的奥登堡考察团等等,由于他们的探险和攫取盗买掠夺,才把敦煌文物带向世界各地,如法国巴黎国家图书馆、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、德国柏林亚洲美术博物馆、俄国圣彼德堡冬宫博物馆东方学研究所、日本京都龙谷大学……于是,就有了世界范围内无所不在的“敦煌学”,更有了从上世纪二十年代开始编书流通、著书立说的“敦煌学”。这是“红学”“文选学”“郦学”哪怕是“甲骨学”“简牍学”都没有的学科特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