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标题：2022，从容做一些事

李晓

2022年的开篇，我用推开石磨一样的姿势，咿咿呀呀次第打开一个一个日子。

过往的人生，渐渐沉静下来，得以静水深流，但在2022年，我期盼日子的流速再慢一点，让我有更多的闲暇静观生活，以更眷念的心情，投入到尘世生活之中。

慢，才能煨热日子，让温度均匀地流淌在属于我的日子。

我看见了一条河流，水绿如蓝，晨曦中一艘船停泊，在水中静静呼吸，它在等待开始一趟新的旅途。

1998年春天，我曾坐一艘慢船，从我居住的城市到下游的南京。三天三夜，我在船上看完了一本俄罗斯作家的巨著。开头的风景描述，油画一样缓缓铺成，足足有3万余字。这位作家有着犀利的眼睛、黝黑的脸颊、白色的卷胡须，高天厚土囤积在他的灵魂深处，他的笔就是农夫在沃土里耕耘的犁铧，犁铧翻卷着泥土，能看见土里黑黝黝的油。在这个按动着快进键的时代，还有多少人把灵魂贴近土地，用宏大而细微的笔触去描写大自然？

我想在2022年早春乘上这样一艘慢船，去下游城市，去云雾缥缈中的远方，寻找我精神世界曾经栖息过的驿站，武汉、九江……去探寻我住过的那几家老旅馆，它寄托过我随身带的包裹，也漂浮着我在异乡的微温气息，或许还录下了我在旅馆里的鼾声。漫漫岁月中的城市，可曾还留着昨日的容颜？

在这个飞机、高铁时代，我凝望中的慢船，已经在河流中退役，它在浩渺水光中早就对我打过一个告别的手势。所以，那样一艘慢船只能停泊在我怀想中的水域了。庆幸的是，我还有鲁二毛这样的老朋友。去年秋天，我收到一封信，邮戳是西北的一个小城。读了信才知道，鲁二毛和妻子开始了他们的轻快人生之旅。52岁的鲁二毛说，他打算用10年时间，徒步考察有山水风韵的100座小城、100个村庄，然后慢慢静下来吐纳过滤，写一本书。多好啊，让我们在2022年结伴而行。

慢，是风吹水光的慢，是时光从容的慢，是内心恬静的慢，冒着黑烟的绿皮火车、翩翩身姿的慢船只是一个外壳而已，附体的还是一颗浸透包浆的老灵魂。

10多年前，我漫游江南，在苏州横塘老镇，在一家屋顶翘檐爬满苔藓的老饭馆里，我点了几道江南风味的小菜，喝着黄酒。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，老饭馆旁就是蓝幽幽的河水，河上有木船荡漾，喝到微醺，我靠在一棵柳树下睡去了，是小木船的桨声把我唤醒的。2022年悠然见南山的时光，这样的老饭馆，我要一一去拜访，不慌不忙，不急不躁。

离城80多公里外一棵600多年的“寿星”树，俨然老僧入定一般盘踞深山，我还要到它仍旧繁茂的树荫下去坐一坐。

2022年，我还要温存一些已然消逝的时光。少年时代的那些鸽子，在苍天中逍遥地飞，多么美。一只信鸽，它忠实地带着主人的家信，拳拳的嘱托，翩然降临在窗台那一瞬间，与一架飞机的安全着陆相比，并不逊色。而今我在雾蒙蒙的天气里，远远看到一只鸽子啪地一声落地，再定睛一看，居然是一只肥胖鼓胀的笨重肉鸽，或许它也难逃被杀戮的命运。还有我童年的春节，老奶奶洗净了一个腊猪蹄膀，放到快成古董的黑鼎罐里，奶奶守在柴火旁，罐子里响起咕嘟咕嘟的声音，我们一群小孩在山梁上奔跑着，放纸糊的风筝。那猪蹄膀，要炖上一天一夜呢，幸福的等待比这更漫长。我的三爷爷，他放着牛，躺在草地上晒太阳，一晒大半天，有一天，我看见他竟在跟牛说话，幸福得像一个白痴的样子。我的母亲，去公社取一封挂号信件，要开两个村社的证明，而母亲等一封信件，是那么隐秘地喜悦。我，一个单薄的乡村少年，夜晚中追赶一只萤火虫，足足走了好几里地。

我想2022年的光阴慢一些，我还要陪花多坐一会儿，陪老去的亲人多坐一会儿，陪我自己多坐一会儿……

啊！我望见了秘境，那是心上的半亩田舍，它仿佛隐匿了很久，那一排竹林，一座瓦屋，悠悠慢慢地在我的梦里，海市蜃楼般忽隐忽现，就像我总在惦念，却又总感觉在飘远逝去的故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