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标题：老朱铜匠

　　老朱铜匠是杭州袁浦镇方圆几十里内唯一也是最后一位铜匠。说起老朱铜匠，母亲是这样对我说的：“侬小辰光，人家屋里苦么！镬子破（pa）了呔，汤罐破了呔，铜囱盖破了呔，就要老朱铜匠来补一记。老朱铜匠忙（meng）起来没辰光，格個人等等等弗得，就缠骨唠叨缠。都等着（zha）要用格么……”

　　经母亲这么绘声绘色地一说，我的眼前就是这样一幅场景：一位铜匠师傅挑着铜匠担子慢悠悠地进了村，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：“修铜罐，补镬子，洋锅子套底……”听到吆喝，村里的老人和妇女就拿着破损的物件纷纷走出家门。铜匠师傅在路边放下担子，从担子上取下小板凳，挨着那只烧焊锡的小火炉坐下，再从木柜抽屉中一样样取出修补用的工具和材料。一切收拾停当，戴上长袖套，一双手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。这双手因为经年的磨砺，已经很粗糙。破东破西一拿到手上，老朱铜匠就像过去的郎中坐堂接诊一样，一番望闻问切，该修的修，该补的补，该套底的套底。老朱铜匠的手艺好，修好一件是一件。菜刀啦，锅铲啦，酒壶啦，脸盆啦，铜囱啦，甚至秤啦，一经他的巧手修复就赶忙回到不可替代的位置上报到，一用又是好些年。在物资贫乏的年代，老朱铜匠的手艺活对于本乡本土的人来说不啻是雪中送炭，各家人拿了各家修好的东西回去，心里总有一种春风拂面的小欢喜。

　　老朱铜匠叫朱金火，老家永康，出生于1938年。三岁丧父，七岁丧母，孤苦无依的他只能靠村里的好心人接济度日。九岁半被亲戚送到桐庐，跟着当地一位铜匠师傅走街串巷，十三岁去天台拜师学艺，18岁出师，挑着师傅送的铜匠担子自立门户。后来辗转到了人生地不熟的袁浦，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。据老朱师傅讲，刚到袁浦的时候做铜匠养活不了自己，只好去江西做筑路工人，靠卖苦力度过了那阵子最难的日子。再回到袁浦已是二十六岁。从那时起，有十多年时间他挑着担子在泗乡大地上奔波游走。老朱师傅说，做铜匠是靠天吃饭的，雨天出不了门，晴天，就要赶早挑着担子出门，按盘算好的路线到有一段时间没去的村里去。

　　老朱师傅不是只会修修补补的一般铜匠，除了修修补补，他还会做各种日用铜器。比如铜盆、铜炉、铜壶、铜茶盘、铜烛台、铜把手、用在箱子柜子上的铜角铜花，还有煤油灯等。除了这些，他还能做一些精美的雕花铜器，比如雕花铜香炉、雕花的小罐子、铜首饰。“年轻时记性好，只要看见一样东西，就能凭记忆做出模具，有了模具，东西就能照式照样做出来。过去家境好一点的人家，女儿出嫁的时候，总要带上几件铜器做嫁妆，铜器不容易坏，可以传家。”渐渐做出了名气，手里的活多了起来，老朱师傅就不用经常挑担出门了。

　　慢慢地，老朱师傅在袁浦这片充满烟火气的土地上扎下了根。70年代末成家时，他把户口从老家迁了过来，从此就成了一个有儿有女的幸福的袁浦人。八十年代初，乡镇企业兴起，他进了袁浦乡农机厂，因为手艺好，不久被挖到效益更好的村农机厂。

　　老朱师傅曾带过三个徒弟，有两个还是村干部的孩子。老朱师傅说，当年学一门手艺，收入比务农要高，同样拿工分，干手艺活也比下田干农活轻松多了。可惜三个徒弟后来做的事体都和铜匠手艺无关。生活水平提高了，手工做的东西不再是生活的必需。

　　让老朱师傅欣慰的是，从小耳濡目染，自己的两个儿子成年后都吃上了令人羡慕的手艺饭。大儿子制作和经营铝合金阳光房已经很多年了，小儿子学过机电，做过汽修，现在负责为企业设计和安装空气净化器设备。“学门手艺不怕贼惦记”，老朱师傅的小儿子尤其对父亲的话有深切体认。

　　老朱铜匠后来还做过一些新东西。那天去他家，他把我带进了侧屋的一间小作坊。覆满灰尘的小作坊里，堆满了用新材料做的各种物件。有煤饼夹、酒提子、漏斗、铁皮畚箕、白铁皮洒水壶、铝制的蒸笼格、不锈钢烧水壶等。他从一堆器物中拿起前些年做的一只白铁皮洒水壶给我看，他说，做一只洒水壶要半工生活，卖五十块钱。老朱师傅说着，神情变得有点落寞。他说，虽然自己做的洒水壶用的铁皮更厚，工艺也更讲究，比机制的结实耐用，但机制的只要三十五块。生意难做，就櫜櫜歇作（歇业）。

　　做了一辈子铜匠的朱金火师傅，到了晚年，虽然不做东西了，依然不舍得把手艺放下。即便两年前他做了肺部的手术，身体大不如前，但他依然不管儿女的劝告，在家门口守着一个便民的铜匠铺。事实上，他不做也不行，作为镇上最后的铜匠师傅，年老一辈的乡邻们还是会惦记他的手艺，还有人会拿着用坏的农具或一件舍不得扔的旧物什来找他修修补补。（左右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