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在巷口专门修筑了一个煤炭灶,灶的中心是一个小孔,刚好放下砂罐。一大早把火生好,炉火熊熊,一直到天擦黑,差不多就好了。
听说针匠烧的针要出炉了,邻村的也跑来看热闹。一时,巷口插秧子般,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男女老少。
父亲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,用一把长钳从灶膛里夹出红彤彤的砂罐,大吼一声,一气倒入旁边盛满冷水的大锅里。只见火星飞溅,锅里面滋滋冒着白烟。父亲从锅里随机挑选出一根针,用力一掰,“咔嚓”一声就断了。父亲满脸笑,连声说道:“这一罐好!这一罐好!”
这就是淬火,淬火到位,针脆,就好;如果不脆,掰不断,或是弯曲,这一罐针就失败了。这样,几个月的辛苦付诸东流。这样的针,哪怕全家人忍饥挨饿,父亲也断然不会卖出一根的。因为,刚性不好,人们花了钱不说,在使用的时候,稍不注意,就会把手刺破。“假冒伪劣产品,伤天害理的事,不做!不能坏了手艺人的名声!”这就是父亲的倔强脾气。
大锅里冷却后的针长短不一,这个时候,选针,全家齐上阵。
大家七手八脚,将一个圆柱形小磁铁丢进去,吸起来,刺猬一样,然后按照小针、大针、绗针分出来,丢在竹盒子里——不是竹筒了:将竹子剖开,一分为二,一个竹节就成了自然的隔子,一节放一个规格,很好区别。
淬火后,有了刚度的针表面漆黑,不中看,要磨光。在案板上面磨。纵放一排针,够一个手掌面积,撒上一些铁砂子,将手掌覆盖在针上,另一只手压在上面增加力度,一来一往,把针磨得透亮,最后放在清水一洗,一枚真正的绣花针就诞生了!
白天不磨针,磨针安排在赶场头天晚上。鸡叫头遍,就起床磨。农闲时,特别是腊月间,家家户户做新衣、嫁女等缝缝补补的要多些,就忙。父亲加班加点,通宵不睡,我们夜深梦回,还能听见“唰唰”的磨针声。长年累月下来,那厚实的案板面,被磨出深深的沟槽,父亲的手掌也裂口纵横,像老树的皮。
磨好后,父亲趁着星月赶往周围乡镇去卖针。背一个背篼,上面放一个筛子,铺上牛皮纸,一排排针闪闪发光,充满灵气。父亲叼着烟斗,蹲在街角等候买主上门。买的时候,也有用猪油、鸡蛋调换的;也有家穷的,连一根针都买不起,心性像针一样直来直去的父亲,就送,不收钱。
作为针匠,父亲在十里八乡都很出名,姑娘绣花、纳鞋垫,妇人做新鞋、缝补衣物,都说父亲的针做得精细,不生锈,硬度好,有灵性,好用。
我爷爷早逝,父亲十三岁当学徒、十六岁出师,靠做针挑起家的大梁。后来有了机器制针,田地也下了户,父亲就不做针了。而我明白,手工做针虽是一件小事,那种精益求精、一丝不苟的精神,却是很多地方都顶用的。(糜建国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