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高窟的夜晚来得特别晚,时钟几乎已经指向了十点,但太阳还没有落山。这里与东海边上的上海相比,完全不在一个时区。与我们一起坐飞机来莫高窟的还有一批日本人,几天以后,我们竟然在莫高窟又相遇了,再次谋面,我们彼此都惊呼起来。后来,他们发现我们与常老那么熟络,才知道我们也是为莫高窟而来的,并非旅游者。
尤其是,这群日本人见到常老,无不毕恭毕敬。经过翻译的介绍,才知道他们来自京都大学,其中有好几位都是敦煌学的研究者。他们对常书鸿的名字简直是如雷贯耳,充满了敬仰与尊重,希望能与常老好好座谈一次。这个请求,他们当面不好意思说,就找到了我,拜托我向常老转达这个意愿。
我转达到了,常老同意。
飞机上还有两位香港女孩,他们倒是真正的旅游者,来到大漠戈壁中的莫高窟,眼见那么多千年遗存,心情无比激动。两个女孩万万没想到,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像我这样的上海青年,所以也很好奇,经常与我一起寒暄。
当时,日本NHK电视台也派出了一个《丝绸之路》摄制组,来莫高窟取景。他们要在这里拍摄一部长篇的纪录影片,希望能采访常书鸿,要老人出镜。
黄宗英从上海带来的新鲜蔬菜当天就拿出来交给了李承仙。大家看到难得一见的蔬菜,高兴得都叫了起来。当晚,我们在常老家里吃了饭,那真是难忘的一餐。
黄宗英告诉我,采访要仔细,因为常老的经历实在复杂,经多见广,如果搞不清楚,会出笑话的。在黄宗英之前,报告文学作家徐迟也写过常书鸿,《祁连山下》发表后,非常震撼。
我们就与常老商议采访之事。常老说,可以的,不急。
敦煌地处沙漠深处,空气干燥。白天如果站在太阳底下,身上会感到非常热,但是,只要不站在太阳底下,顿时很凉爽。当地人告诉我,这是因为空气干燥,传热能力很差,阴凉地与阳光下,好像不是同一个季节。
敦煌研究所里有一些年纪不是很大的研究人员,他们每天都会端个小板凳,进入洞窟。在那里具体干什么,我也不清楚。也有一些是专门去临摹壁画的,也是端个板凳,一进去就是一天。他们的画,笔法很细,都是那种线条画,但是,色彩很鲜艳,画好了,还要把本来鲜艳的颜色做暗,这是为了与壁画保持一致。
莫高窟附近并无人烟,因此,整个莫高窟完全不用担心会有人来破坏,管理自然而松懈。
常老带我们去看了一处藏经洞,也就是石窟边上的一间暗室,里面有一尊不算太大的佛像泥塑。据说,这个洞是常老来到敦煌后才被他发现的,从里面取出来一批佛经的手抄卷,价值很高。
到了中午,研究人员就会回家吃饭,有点像是在地里干活的农民。他们无论男女,脑袋上都捂个毛巾,为的是不被日头晒着。其实,回家也没有几步路,他们的住所就在千佛洞前面,一排排用土坯造成的平房,带个小院子,和农村基本没什么两样。
常老的家也是这样,只不过屋子里多了些日文、法文书籍以及画册,显得十分洋气。
我们到的第三天,敦煌突然开始刮起大风,飞沙漫天,连眼睛都睁不开了。常老要我们赶紧躲进屋里去,不要出来,关紧门窗。而那个日本摄制组的人却兴奋得手舞足蹈,大声嚷嚷着:“就等这一天了!”说完扛起摄像机出去了,身影消失在飞舞的沙尘中。